一份哈市候鸟老人的三亚“养老报告”

冰城候鸟老人在三亚当志愿者。图片均为资料片

冰城候鸟老人在三亚结伴散步。

冰城候鸟老人经常组织大合唱。

冰城候鸟老人在广场演出。

　　当养老以“候鸟迁徙”的方式打开时，与传统的“守家待地”恰恰相反。

　　远离故土、“撇下”儿孙，背起行囊南下。那一端等待他们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空气宜人，是纯粹为自己而活的晚年……

　　上冬飞走，开春飞回，两季近30万老人如候鸟般往返于哈尔滨、三亚之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迁徙比“闯关东”更具组织性，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飞了十余年的“老候鸟”，有当地老年乘车优惠卡，当上了当地小区“楼长”，每年在三亚和哈尔滨的生活时间都差不多是半年，经常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家。

　　有人说，南下当“候鸟”是老人世界里的时髦。在昨天举行的首届候鸟节上，我们在2000多位代表中寻找了十几位候鸟老人，从他们多年来的生活状态中，想要找到为什么这个“时髦”可以坚持十余年的答案。

　　“候鸟”成“气候”

　　有着漫长冬季的哈尔滨，老人对于温暖似乎更渴望。去年到三亚猫冬的“候鸟”接近30万，数字每年都在增加。南下当“候鸟”成了时髦事，“候鸟”发展成了“气候”。

　　候鸟当然是以“量”看规模。候鸟老人亦然。

　　候鸟节开幕式上，2000多名冰城候鸟老人代表，以在三亚所在区域划分成“金鸡岭”、“榆亚”、“东方”、“海岳半岛城邦”等近20个代表队，像奥运会一样，一队接着一队入场，非常壮观。

　　82岁的候鸟老人魏义庆一脸“这才哪到哪”的风淡云轻，“一上冬，三亚海边、广场、小区里……哪哪都是咱哈尔滨人。还有人开玩笑是黑龙江三亚市。”魏老说，在三亚遇到“道里”“南岗”老乡都不算啥新鲜事儿，还发现不少邻居也是在三亚同一小区的邻居呢！

　　66岁的周秀莲和她的蓝海天鹅艺术团，在三亚海月广场是“腕儿”，每天18时30分开始表演，很多当地人提前拎着小凳来“占座”，3个小时的演出，几乎没有中途退场的。受他们影响，现在跳广场舞、合唱的队伍里也有了三亚本地人。据说候鸟老人近两年夏季不在三亚的日子里，广场舞也没停过。

　　周秀莲回忆，自己八九年前第一次到三亚，那时候还没发现当“候鸟”这么有面子，那时候当地菜贩会“分人”报价，卖给东北人的，总比卖给当地人贵上一点。现在这样的事很罕见了，“候鸟老人太多了，小贩要是还这么干，那几乎就等于‘自动下岗’，尤其是10月到次年5月，东北人几乎占了顾客总量的70%以上。”她说，白鹭公园、海月广场等地，每天从早到晚各种广场舞、秧歌、演出一场接一场，冰城“候鸟”随处可见。

　　候鸟成了“气候”还得靠数字证明。三亚市异地养老老年人协会理事长王颖说，去年的官方数字显示，在三亚的外地老人约有40多万，其中东北三省的占80%左右，而在东北三省的候鸟老人中，哈尔滨籍的占80%，这样算下来，哈尔滨在三亚的“候鸟”接近30万人，是当地老人数量的六倍左右。

　　这几年，政府为候鸟老人做了不少实事，开通了异地医保结算，老人只要携带哈尔滨市医保卡，便可在三亚市的定点医院刷卡看病，也可在定点药店刷卡买药。

　　2013年12月，在哈尔滨市老龄办驻海南办事处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三亚市异地养老老年人协会，作为敬老、为老公益性组织，在服务上也从过去的帮忙存放行李、维权到现在团候鸟公寓、组织候鸟专列、创办候鸟相亲会等。

　　今年4月，魏义庆就和老伴报名坐着“党旗号”专列，和千余名候鸟老人游漓江、登张家界、逛邯郸，一路以游玩的方式北上返哈。

　　第一批“候鸟”

　　温度适宜、空气好、阳光足，冰城老人去三亚猫冬分为“享受型”和“康复型”。老人们总强调背井离乡花钱来三亚过冬的意义，“身体比以前强多了”。

　　对于南下去三亚的原因，大部分候鸟老人都会将气候好、空气好作为首个理由来阐述。而且第一次去三亚的老人都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的一些“老毛病”，到了那全消失了。

　　这样的惊讶，对陈淑玲阿姨早已习以为常。

　　69岁的陈阿姨，14年前开始到三亚猫冬，应该算是第一批候鸟老人了，与三亚的缘分也要从那时说起。

　　老伴有脑梗后遗症，那时医生的建议是去个冬天不冷的地方，有利于康复，要不入冬也得来针灸治疗。经过思想斗争，她决定在三亚买套房，去那里猫冬。陈阿姨当时连装修加进户，一共花了40万元，地点不错，离海边也近，最主要的是有电梯，老伴出入方便，小区本身就是个花园。

　　当然初到三亚，也让她有过很多不适应，那时候三亚街上公交车很少，大部分都是摩托车。海边都没怎么开发，还长着开了花的仙人掌。“刚来的时候，看见街道满地都是一块块的‘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命案了呢，后来才知道那是当地人爱吃槟榔，吐的水。”陈淑玲回忆起当初，忍不住笑自己“无知”。

　　自从在三亚有了房后，陈淑玲和老伴每年冬季都到三亚“猫冬”，现在老伴的病情有了好转，已经能自己一拐一拐地溜达到海边，“我老伴自己都说，要是不来三亚，早就‘交代’了。”陈阿姨念三亚的好不仅是在健康上，在经济上也为她带来了好消息。

　　2007年，她又花30多万元购置了一套二手房，面积90多平方米。“当时是帮一位朋友看的，已经交了定金，可朋友却反悔不想买了。”出于无奈，陈阿姨自己掏钱买下来。两套候鸟房，留一处自己住就可以，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三亚的房价从2009年开始猛蹿，她最早买的40万元那套房，前年以280万元卖出。

　　与陈淑玲购三亚房目的不同，10年前刘愚飞咬牙买房是为了自己的老母亲。

　　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刘愚飞带着老妈当候鸟已有10年。老人从当年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大海的兴奋，到现在92岁高龄还能在海边溜达，帮着参加合唱团的女儿“看堆儿”，刘愚飞觉得自己68岁了身边还有妈，单冲这点，三亚这候鸟房就买得值。

　　刘愚飞是个新潮的阿姨，刚来三亚那会，几乎三亚的老太太都梳大辫子，穿蓝布褂子。“总感觉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刘阿姨说，那时候在老太太堆里特别好区分，烫头、穿大花衫的基本都是东北的。后来大家熟悉了，当地的一些阿姨也来请教刘阿姨搭配衣服秘籍，学着打扮自己。

　　抱团养老

　　他们住在陌生城市里的公寓楼里，二三十平方米的小屋只是回来吃饭睡觉的，大部分时间一起去跳广场舞、打牌唱歌，像是退回到几十年前集体宿舍的年代，抱团取暖，彼此陪伴。

　　涌进来的人多了，房价自然上涨。三亚房价连年上涨，不少工薪族退休老人拿出百万元购候鸟房几乎不可能，于是租房、购买小产权房、三亚市周边的房子成了他们的选择，可也收获了一种更有意思、更温暖的养老方式——抱团养老，仿佛几十年前学校的集体宿舍、工厂的家属区。

　　78岁的苗成当年来三亚猫冬心里多少有点不情愿，要不是老伴是个“老慢支”，他才不想放着在哈尔滨1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不住，每个月花将近1700元，在三亚租一间只有20多平方米的小屋。不仅房间面积小，而且那个区域都是自建房，楼与楼之间几乎是“挨着”的，被称为“握手楼”。

　　可这几年越来越愿意去的原因，是他找着“哈一机分队”了。当时也是老同事介绍他来的，这两年，他也介绍几个老同事来，“这价位，我们这些企业退休的老职工还能负担起。”苗成说，就这样“一带二”、“二带四”……附近大约有100多位哈一机退休的老职工，每天18时多，大家会约好到附近海边一起唠嗑、散步，从当天的菜价到新闻联播里的国家大事，老伙计们总能侃得忘了“散会”时间。这样的感觉好像当年住家属区、集体宿舍的感觉，年迈身处异乡还能有这么多老同事结伴养老，一点都不觉得孤单。

　　同样的感觉，李桂英阿姨也有。住在距离三亚车程2小时的公寓化小区里，一层十几户，家家都30平方米。小区内的住户几乎都是哈尔滨的，她还找到了两位和她在哈尔滨也是一个小区的邻居。哈尔滨老乡们建了一个微信群，平时谁家做了皮冻要在群里招呼大家来尝，谁家明天要去海鲜市场可帮代买鱼虾……最重要的是群里有个规矩，一早一晚每个人都要在群里报到，没报到的老人则被视为有了麻烦。

　　今年3月，李阿姨忽然发烧，患了胃肠感冒，因为没在群里报到，第一时间就有老乡邻居跑来帮忙。又是打车带她上医院，又是买药，此后的十多天里，每天邻居们都轮流给她送饭、送水果，一直到她一个人要回哈时，还有好心的邻居大姐非要帮她拿行李，送到机场。

　　“都是老人，都在异乡，子女几乎不在身边陪伴，大家想着相互之间能搭把手的，谁能不帮忙！”李阿姨身体恢复后，在群里第一时间感谢老乡邻居，收到了这样温暖的回复。阿姨抹了抹眼角的泪，回复给大家“过几天来我们楼层走廊，咱拼桌，我烙韭菜盒子给你们吃！”

　　他乡亦故乡

　　一年中6个月在哈尔滨，6个月在三亚。时间长了，有时分不清到底哪头才是家。不远万里来三亚养老，不是让它“伺候”我们，而是要把它当成家乡来爱！

　　三亚不少小区附近都会有好几家东北饺子馆，甚至还写着“老道外饺子”，早市还有卖“友谊宫馒头”的，出租车司机、小贩、酒店公寓老板，一张嘴打招呼都是东北腔。

　　“很多时候我都产生了好像就是在哈尔滨的错觉。”其实这也是故乡，“转过弯”的刘愚飞阿姨和几位老知青去年都加入了“候鸟志愿队”，穿上蓝背心、戴上小红帽在海边拾垃圾，对不文明行为第一时间劝导，“出来，出来，这么好的草坪您这么躺着多不合适啊！”刘阿姨说，他们这些候鸟老人管起事儿来，比当地城管还好使，毕竟都是老同志，年轻人大多都挺服他们的。

　　小到帮残疾人推轮椅上坡、搀扶行动不便的人过马路、解答游客该乘坐哪路公交车、帮助寻找丢失的孩子、寻找迷路老人、寻找丢失财物的失主，大到解人危困、救人性命。800多位冰城老人当起志愿者格外认真，在当地人被称为“候鸟蓝”。

　　冰城候鸟老人让三亚甚至海南刮目相看的，不单是志愿服务的无私精神，还有高知高素质的公益情怀。

　　三亚市异地养老老年人协会有一个百人的哈尔滨专家顾问团，由职称在副高职以上的老专家、老科研工作者、名医、大学教授等组成，平均年龄超过70岁。在近两年的志愿服务中，这些高知老人走进图书馆义务作报告、进学校义务授课、进社区为居民义诊，发挥余热。

　　83岁的毛金先，是黑大退休教授。老先生去年5个月里，共在三亚市大学、中学、图书馆讲了十几场“两史教育”的讲座，因为听众不同，老先生非常认真地写了四种不同版本的讲稿。

　　“我们一辈子教书育人，无论在哪里都愿意传播知识。”毛老先生非常可爱地说，我们这些老教书匠去讲课、讲座，都分文不收，请吃饭也不去，要说要求，就一条，只要接送我们就可以，不然在异乡坐公交车怕转向。

　　毛老先生还告诉记者，他的同事、黑大文学院泰斗刘敬圻教授，去年曾在三亚市图书馆举办的公益讲座“百姓讲坛”上作了一场《中国古典小说中女性话题》的讲座，当时可容纳100多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刘教授讲座结束后，台下掌声一片……

　　李桂英阿姨的三亚邻居群友中，有好几位今年四五月份并没按常规“北归”，而是留在了三亚，他们中有的人买了台微型面包，在当地送货，有的人买了大笼屉，卖上了家常包子和馒头，有的人卖上了家常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