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修投药设备。
调试进口设备。
平房净水厂的这条净水线是目前江南主城区唯一的饮水生命线。为主城区安全供水,净水厂166名职工10年来坚守奉献着每一天。
没有“不可预见”的问题
室外的天气已经凉了,在净水厂投药间里,嗡嗡作响的机器散发着热气和潮气,像桑拿房一样闷热。加氯加药班班长郭宝宇和3个徒弟,要检修投药设备上的一个小问题。他们穿上像军用帐篷布料般的黄色防护服,从头到脚闷在里面。几个人喊着号子,合力拧开管口,黄色的药液在压力下四下喷射,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身上、眼罩上一片黄色。如果不穿防护服,他们的皮肤和眼睛会被灼伤。十几分钟后修好了,脱下防护服,每个人都满脸汗,后背湿透了一大块。郭宝宇一边擦汗一边嘱咐徒弟:“把地面收拾干净了。”说完,他快步走到对面的加氯间,随手掏出裤兜里的扳子,开始检查一排排的氯气罐。
因为常年在加药、加氯间工作,他的鼻子因持久的药物刺激比一般人敏感很多。加药时,记者在现场没有任何感觉,郭宝宇的鼻子和嗓子却开始痒痒。他开玩笑说:“这个职业病倒是挺有用。”他说的“有用”,就是净水厂建成10年来,几批一线维修员工练出来、传下来的基本功。他们每天例行检查设备时,就像中医看病要靠望、闻、问、切一样来发现设备的异响、异味、温度变化,判断设备是否运转正常。
即便有这样的本事,还是会遇到经验之外的事情。在加氯间的一角,有一个擦得锃亮的玻璃展柜,里面摆放着一个拇指大的螺丝。郭宝宇告诉记者,去年5月,加氯人员在例行检查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用完的氯气瓶渗出残留液体,有爆炸危险。检查后他们发现,是角阀螺丝上一个接近小拇指盖大的锈点,导致氯气瓶密封不严,引发泄漏。
“厂家说可能是运输过程中的温差导致角阀生锈,说这是不可预见的问题。”郭宝宇说,他们可以这么说,而我们必须什么都事先想到。“出一点事,就可能导致几十万人吃不上水!设这个展柜就是提醒大家,不能有丝毫大意。”
为了控制事故,净水厂动力设备部部长金禹带着一批一线骨干总结日常维修经验,用小修代替大修,用保养减少小修,逐步摸索出“点检定修”检修管护方式。通过经常性的设备保养维护,提升设备完好率,降低维修频次和成本,还将每个设备的检修情况录入电脑,建立“健康档案”。
“我们脑子里有一张整个生产线的工艺图,对设备像对自己的身体一样了解。一旦出现故障,马上在脑子里查找每一个环节、每一道工序,快速发现处理。每天睡觉前,得把一天干的活儿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睡得着。”金禹说。
压力不仅在生产一线。水厂党支部副书记刘海波点开微信群的一张图片说,这是净水厂党课的一个内容,叫“每周一题”。这个装置叫什么、出现问题该怎么维修……每周都在群里普及类似的内容,要求其他岗位的职工了解掌握。“我们的生产责任太大了,党建工作必须结合生产展开。为了防患于未然,厂里每个人都要跨界成为多面手。在关键时刻,办公室的女同志也能发挥作用。”刘海波说。
憋出来的“奥玛头”
净水厂里的紧张感无处不在。中秋节、国庆节、春节,几个月里,主城区面临一波接一波的用水高峰。任何大小节日期间,对净水厂所有职工来说,意味着不能休息,还要加班加点到节后。午饭时,厂长王学林走进食堂,还没等坐稳就对一桌子人说:“我看第二块表的压力数还是有点高啊,下午再想想办法,马上过节了,一定要把设备调整到最好状态。”话一说完,一桌人一边快速往嘴里扒饭,一边想办法,几分钟后,把饭碗一推,一起赶往净水间。
因为中午讨论的问题,张招利和杨志国吃完饭就钻进了工作室。里面各种机器零件从桌上铺到地上,一个玻璃柜里放满了各种中文、外文的材料。杨志国从里面拿起一本英文说明书,随后就翻译出一段复杂的仪表设计原理,张招利边听边将仪表模型拆开了琢磨。
墙上挂着一张“平房净水厂科技创新成果展示板”,上面展示了15个创新改造的图片和说明。有的巧妙地解决了生产弊端,有的提高了生产效率,有的延长了设备使用寿命,不少获得了国家和省、市专利。这只是成果的一小部分。几年中,净水厂里诞生了大大小小近百项创新改造发明成果,在提高生产效率、延长设备寿命的同时,每年节省维修养护资金百余万元。这间工作室也因此获得了哈尔滨市技能大师工作室资格。而这些改造发明,都出自水厂里几十名平均年龄只有31岁的维修人员。他们当中一半是转业军人出身,一半是从学校毕业前从没摸过扳子钳子的大学生。
怎么做到的?张招利想了想,拍着实验台上一个被他叫做“奥玛头”的机器说:“憋出来的,这个就是最典型的。”10年前,净水厂刚刚建成投用的设备,90%以上是从美国、德国、法国、韩国进口的,让净水厂拥有了全国乃至亚洲领先的傲人生产技术。但是投产一段时间后,“国际化”背后的弊端也显现出来。
净水间里有104台控制过滤池排水的“奥玛头”电动执行器,德国产,十分精密,价格昂贵。投产5年以后,“奥玛头”开始频繁出现各种小问题。负责管护“奥玛头”的张招利等人束手无策。
“不知道它的原理,连说明书都看不懂,根本不敢动。一出毛病就得把德国厂家的工程师请过来。”不善言辞的张招利,回忆起那段经历滔滔不绝。“人家从上飞机就开始算工时费,直到再从咱这上飞机走,每小时几十美金。让你换哪个件你就得换,换一个就是几千、上万元钱。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人家还技术封锁,不让你看怎么修,动不动就要把机头拆下来邮到德国去,来回就是一两个月,那就要耽误生产了!”
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耽误生产,因为这是主城区唯一的水源。净水厂投产以后,生产一天也不曾停止过,这更加速了设备的老化。进口设备维护的问题,已经威胁到水厂的安全生产。这个问题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厂长王学林心里,他意识到,“现代化的厂区就要有现代化管理手段,现在的工匠精神不是只能受得了苦脏累,还要有知识、有创新,要用创新驱动发展。所以我们不能等、不能靠,就靠自己掌握主动权。”
一次送走了德国厂家的维修人员后,他把金禹、张招利几个人叫到办公室问:“你们能不能把‘奥玛头’拿下,给咱争口气?”此后,几个人一头扎进了工作室。为了破译设计原理,他们白天工作,晚上上网搜材料、做实验,到处跑工厂寻找配件。不到一年的工夫,竟在工作室里“克隆”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奥玛头”。经过反复操作熟悉,他们不仅能自主维护维修,还对它进行了技术改造,每年节省了数十万元维护资金。
“这个成功让所有人信心倍增。各个班组都憋着劲,你们弄出来一个, 我们班也得弄一个”,看到这股劲儿的王学林乘胜追击,2015年,他带着一批骨干到南方城市的水厂考察学习。果然,回来以后几个月内,大家的灵感开了花。
在水厂净水间里,生产技术部部长鲁海滨指着他从深圳净水厂生产线上获得灵感发明出来的滤池监测控制仪说:“已经给它申请专利了。”仔细看,记者发现大部分零件都非常生活化,按钮贴上白胶布写上数字,就是一个控制键。“别看有点简陋,绝对管用,厂里好多专利,都是我们自己找配件这么装出来的。”
鲁海滨告诉记者,经过这几年在一线的创新改造,大家对进口设备不再迷信和依赖,“未来生产线的趋势要国产化,以后更新设备时,我们会结合自己的经验和想法去选择,参与设计和安装,让这条生产线更完美,更适合哈尔滨。”
净水线在“逆生长”
从不懂、不敢碰,到能改、能创造。个人技能和自信心的变化,仪表自控部29岁的刘一轮感受颇深。
2011年,他和同批进来的16名大学毕业生走进净水厂,全被安排到生产一线。学电子信息的他,一年多时间里每天钻井室、下廊道,跟着师傅学用扳子、钳子,练铣刨磨的基本功。在苦脏累、责任大、压力大的工作环境中,他们也了解到,厂里有十几年经验的高级技师,工资也不过3000多元。有人动摇了,几年里陆续有几人离开。而刘一伦在为同伴送别的时候,“就是替他们惋惜,没有别的。”
在这几年里,刘一轮掌握了净水厂的工艺流程和技术要领,结合自己的专业, 设计了氢氧化钠溶药池的改造方案;完成了西门子自控系统操作员及工程师培训;考取了哈尔滨工程大学工程硕士;参与国外厂家对水厂自控系统的修改,为水厂降低了生产成本;发明了沉淀池末端出水浊度监测系统,每年为水厂节省维修资金数万元;摸透了水厂360余块仪器仪表,自己总结出一套仪表自主管理维护体系,破解了长期困扰生产的技术难题……今年,他获得了“哈尔滨杰出青年岗位能手”称号。
刘一轮现在也成了师傅,带了3个90后徒弟。几个人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一起研究生产线上的设计改造, 把天马行空的想法变成现实。他的一个徒弟告诉记者,去年曾有一个仪表厂家想以每月万元的薪水挖走刘一轮,“被师傅‘妥妥地’拒绝了”。对于这件事,刘一轮说:“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从没动摇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人选择职业,是职业选择人。在这个岗位我证实了个人价值,学到了真本事。这个集体里每个人身上责任感、协作感凝聚出来的力量,也吸引着同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一群人,才能背负起这样的责任。”
当年和刘一轮一起留下来的十几名大学生中,有人和他一样当上了副班长、技师,也有人为了成为一名电器工程师,仍在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等待着十年磨一剑。他们让这条一刻不停运转了10年的净水线越来越年轻,也将在这条净水线上传承收获的一切。